新笔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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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地卡罗食人记(第1页)

星期四早晨,我为一场临时起意的私奔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待我爸出门后便启程。

雪是从后半夜开始转大的。我听见他天没亮就醒了,起先在客厅里窸窸窣窣地鼓秋着什么,随后进了阳台,强行拉开被严寒密封住的铝合金窗,取了根冻葱剥皮,又打了仨鸡蛋。大把葱花枪锅,是他做饭的习惯,蛋香顷刻被激出,流窜至我枕边。正常来讲,我六点半就该出门去上学,都七点半了还躺在床上,甚至一反常态地大敞着屋门,就是想诱他盘问,我便可谎称感冒,再托他给毕老师打个电话请假,做到万无一失。料不到他做完了饭,竟直接走出家门,一字没过问。虽说父子矛盾已久,但还不至于到视而不见的程度。我虚构着其他的可能,比如自从下岗,他便丧失了对时间的概念,如同一块骤停的机械表,没人再给上弦,七点半就不是七点半了,误以为我还不该起床,或者他有什么急事要办,但这种可能性很小,总之并非真的不关心我。我这么安慰着自己,终于翻身下床,左腿压太久有点麻。

房是小两居,机床三厂的家属回迁楼,五十二平。我六岁那年,我姥被我大舅撵出家门(我姥拒绝上缴她的退休金补贴大舅),我妈身为家里老大(一弟一妹),不顾我爸反对,硬接我姥搬来同住,小房子一度再小。小学到高中我都是跟我姥同挤一张床,直到两年前她去世。又过半年,我妈突然在立秋当天消失,除了存折别的一样没带走。家中人口骤减一半,小房转眼又敞亮起来,我跟我爸各守一间屋。从此我自己在屋都会将门紧闭,我爸对此很有意见,正式拉开我俩斗争的序幕。我来到客厅,一大盘蛋炒饭摆在餐桌上,足够两个人吃,看样子我爸自己没动。而我毫无胃口,主要是胃紧张到抽筋。五斗橱最下层的抽屉探出一半,那是我爸存放各种工具的专用层,我蹲下,全拉开,一眼便发现他最心爱的那把羊角锤不见了,第一反应是他可能又去北市场找零活儿了。我同桌田斯文说,她在北市场见过一次我爸,但又叫不准,因为他戴了顶土匪帽,扯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双眼睛。我爸眼睛很大,眉心有颗夺目的黑痣,其实不难认。不管怎样,有谁家会在这种天气出来找零工呢?转念又想,他应该不是去北市场,否则不会只带一把锤子,该是整个工具箱才对。收好抽屉起身,墙上那张世界地图猛地凑近我面前,我用目光捋着经纬线搜寻了一阵,还是找不到蒙地卡罗的位置。身为一个复读第二年的文科生,地理敢说是最拿手的科目,却连蒙地卡罗到底是国家还是城市都搞不清楚,多少受打击。说起来,我一个将满二十岁的人,还从未真正出过一趟远门。地图上那些被比例尺浓缩为一个个黑点的大小城镇,于我而言都意味着无边的险境,更不用说那些数不尽的壮阔的河流,巍峨的山峦,以及丛林、湖泊、沙漠、海洋,统统如史前巨兽跃出纸面,争相撕咬向我——在崔杨昨晚来电话前,我从未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但现在有了崔杨,我想我可以不用再怕。我带你走吧。崔杨在电话里如是说。她来电话那会儿,雪还没开始下。去哪里呢?我问。崔杨说,明天路上再议,今晚收拾好行李,尽量轻便,明早八点半,就在你家对面的蒙地卡罗碰头,我打车去接你。随后我爸掏钥匙的动静响起,我说了句不见不散便匆匆挂断。雪也开始下了。

蒙地卡罗是一家西餐厅,开张三年多,我一次都没进去过。如今它与我隔开一条茫白的雪河。零星有车辆龟速从雪中驶过,轮子被淹没,像船在漂。我没穿棉鞋,脚踏最心疼的那双李宁跑鞋,单纯想以最体面的形象见崔杨。身上披得也单薄,估计不出意外,再议的终点应该在南方,臃肿的羽绒服自然是多余的——美中不足,还是慌张到忘剪指甲,而崔杨对人的指甲尤其在意——尽管跟崔杨曾多次讨论过私奔一事,但我必须承认,当她在电话里说出口的一瞬间,我还是有些震惊,而我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在以往的经验中,无论何事,到最后我总是会听她的。崔杨大我六岁,不知道这是否注定了我永远赶不上她成熟,反正我也不愿承认自己本身就是个懦弱、缺乏主见的人,不然早该在我爸逼我第二次复读时直接反抗,而不是将积怨化作出走的动力。为防湿鞋,我循着前人瞠出的深辙落脚,沉重的背包在身后颠颠晃晃,就在我正准备横穿过街时,一阵风卷雪扑面,猛然间令我察觉,这条街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身后的九中门前,初中生们身着整齐划一的橙黄色校服,坎坷而有序地自八方涌入校门,似群蜂归巢,整幅街景呈现往日罕见的平静,我这才意识到,是花大姐不见了。花大姐是个疯女人,袒胸露乳不分寒暑,以七彩斑斓的纱巾绕颈遮面,早晚雷打不动地在九中门口拦截男同学,嘴里唤着自己早夭爱子的乳名。但凡被她逮到,就要挨亲,腥臭的涎水在男孩们的脸蛋上拉丝。受害者之间疯传,遭花大姐一吻,三天之内烂脸。但事实相反,唾液淀粉酶反而缓解过几个少年的青春痘,颇为讽刺。关于花大姐,这条街上还有另一个传言:若哪天不见其踪影,必生灾祸。据我姥姥忆述,多年间花大姐仅失踪过三回:一回地震(本市罕有地震);一回暴雨淹了整条街;再一回,雪下得比现前还大,一栋平房被压塌,砸死一家四口。奇就奇在,三回事发的第二天,花大姐都再次如常现身,仿佛成心躲灾避祸。联想至此,我不免心生忌讳,却也顾不得更多了。

推开玻璃门,挂有圣诞老人的摇铃不停在身后晃响。我用力跺净鞋面跟裤脚上的新雪,抬眼环顾,真有几个客人。门口的立牌上写着:自助早餐,每位十五元。我记得,刚开张那年还是十元。只见有人从一排不锈钢保温炉中取了食又坐回,盘中是包子、花卷、馒头片、茶叶蛋、小凉菜,拿碗盛粥或者馄饨。我不懂,为何一家西餐厅卖中式早餐。肚子终于开始叫了,但我仍不想吃,说实话,十五元也不便宜,我身上一共只带了四百多出门,从我爸存现金的糖盒里偷的。我找到一个靠窗边的空桌坐下,正对十字路口,近前有一根电线杆,灰沉的天空被它一劈两半。胸前的方桌盖着蓝白格布,桌心压着小白瓷樽,一朵玫瑰插在其中,套拉着头。店内,一个母亲将刚剥好的茶叶蛋掰开两半,半颗塞进小学生儿子嘴里,自己叼半颗,拉起儿子出门,大风把母子俩顶回半步,母亲疑似被蛋噎住,缓了几秒,完成吞咽,再度推门才成功。两名身穿九中校服的男生,偷偷往不锈钢饭盒里倒了半盘炸馒头片,塞进书包,也迅速起身走了。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卡西欧电子表,八点整。最后剩三个男人,分把三桌,其中一个留八字胡,一边吹着热粥,一边翻《华商晨报》。这人我认得,是个锁匠,他的铁亭离这不远,但一个锁匠为何能消费得起十五元一位的早餐,且如此从容?我狭隘地想,他或许是方圆五里内唯一的锁匠,千家万户的门被他垄断。一个穿西装马甲的年轻女孩来到我跟前,凑近看,马甲满是油渍,她打着哈欠朝我伸手。我想过跟她直说,我只是坐在这等人,最多再有半小时,就要跟心爱的女孩一起私奔,这里再不会有人见到我们,不如就当我从没来过?可恨我这人从小怕事,只能乖乖掏出十五块钱,交到她手上。油马甲一个长哈欠打完,说,盘子自己拿。同时,门口的圣诞老人再度作响,一个头戴前进帽的高大男人推门而入,黑色皮衣,单手拎一个尺余长的棕木盒子。此人进门后,先是站定,拔了一下腰身,更高了,紧接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但明显不是看我,似在找人一一正是这一眼,被我给认出来——魏军,我老姨夫。准确说是前老姨夫。我试图闪避他的目光,而他已将头转向另一边,直接走到锁匠面前,坐下,背对我的方向。木盒被端上桌,看样子两人不像偶遇,锁匠应该也在等他。

我承认,魏军一度是全家我最喜欢的大人。他为人风趣,懂情调,尤其会讲故事。每逢家族聚餐,他都是桌上活跃气氛的那个。但他酒量奇差,总被我爸喝进桌子底下,哪回还能站稳,就会揽过我妈的腰跳交谊舞(老姨不会为此生气)。他跳起舞来也派头十足,很像是电视剧里那些混迹上海滩的民国公子哥。不只是我,连我表妹(大舅女儿),也很喜欢他。但他跟老姨没孩子,我妈说,要是有孩子,他俩也不至于离婚。早年魏军是没有工作的,用我姥话说等于盲流子。我老姨说死也要跟他结婚时,被我姥揍过几个来回,结婚照里眉角还带伤。婚后,老姨求人托关系,才把魏军塞进了医科大学的动物室上班,工作是喂小白鼠、豚鼠、兔子、狼狗,养够秤了,就要被解剖课的师生接走。有年初二在我家过,我想跟他要一只兔子来养,被他拒绝。他喝醉了,对我说,工作不顺心,毕竟都是活物,落自己手里就是等死,总感觉作孽。我坚持问,兔子给不给?他捧起一盆毛蚶,一个接一个紧嗍,没再理我。可当晚饭桌上,明明摆着一盘酱狗肉,我妈咬定,狗是魏军回收利用的解剖课教具。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挺虚伪的。

魏军突然起身,朝我走来,木盒被留在了锁匠面前,再细看,盒身挂有三把锁,三把锁头各不同。我冒出夺门而逃的念头,但又不能走,惊慌之间,魏军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魏军先开口说,阿超。我点头说,老姨夫。我单名一个“超”字,家里都叫小超,只有魏军叫我阿超。我上小学前,他去广州待过半年,回来后就开始这么叫我,愣说显洋气。魏军说,刚才好像看见你爸了。我问,在哪看见的?魏军说,他往大西菜行那边走了,戴个帽子,肯定是他,老绿色的羽绒服,对不?我点头,对。魏军说,我认人最准了,你在这干啥呢?吃了没?我说,没胃口。魏军说,那我吃一口。他起身走到取餐区,捧一张盘子,每个保温炉都掀开来拣几样,堆满高高一盘,另端了碗粥,很快又坐回来,咬一口包子问我,真不吃?我摇头。你爸也下岗了吧?他吃着继续说。我问,你都知道?魏军说,这么大雪,路过那几家厂子全休息,大门都没开,他肯定不是去上班,按理说,学校也该放假,净折腾孩子。我问,你都路过哪几家厂子?魏军说,一阀门,鼓风机,三毛纺织,棉被二。我说,除了棉被二,那几家厂本来就黄了。魏军用舌尖撬了撬牙床,说,也是,没了啥都能过,但人不能不盖被。走了十一年,变化真

挺大,昨天我去农垦舞厅跳舞,步法都换好几茬了,差点儿没跟上拍。我反问,才十一年?魏军说,跟你老姨离婚是九三年,第二个月走的,大概其。我问,你都去哪了?魏军说,先在日本待了两年,名古屋,没赚着钱,后来去了美国,黑户被举报,又被人带去秘鲁,一待七年,秘鲁你知道吗?我答,南美小国,首都利马,安第斯山脉纵贯南北,西临太平洋,热带雨林气候,盛产有色金属,森林和渔业资源丰富。魏军说,我就在利马,给超市送鱼。可以啊,阿超,书没白念,你上大学了吧?我说,复读了,第二次。魏军问,不傻不茶的,为啥非复读?爸妈逼你上清华北大?我说,能进京就行,每次都照第一志愿差几分,去年是答题卡涂串行了,活该。魏军说,你爸妈培养你不容易,尤其是你妈,打小没少花钱送你上补课班,奥数、英语、作文,一样没落,有一年为了给你交补课费,还跟我和你老姨借过钱呢,这事你不知道吧?我说,不知道。我妈离家出走了,人在哪都不知道。我以为魏军多少会追问,他却把话锋转回自己身上,说,刚才没说完,我最后一站是斐济,斐济知道吗?我无心应答。魏军说,太平洋岛国,睁眼就是海,那水一眼能望穿底,盯久了也心慌。有一回,我坐在海边,看见海面上盖着一层雪,我还纳闷儿,海里怎么还会下雪呢?再仔细看,其实是远远冲过来的一波海浪,泛起一长条沫子,太阳一晃,真像雪,我就知道是想家了。我低头看着电子表。魏军问,你有事啊?我说,再过几分钟得走了。魏军问,上学去啊?几点了?我说,八点二十。魏军说,那早就迟到了。我说,老姨夫,你是回来找我老姨的吗?她这两年又处了个男的,俩人搭伙过,我见过。魏军说,我也见过。我问,啥时候?魏军说,就昨天,那男的贼壮,比我还高。我说,所以你就是回来找我老姨的。魏军贴碗边吸溜着粥说,要说是,也不算,我回来找你老姨,不是为人,是为钱。他冷不防的直白使我愣了一下,十一年不见,虚伪的毛病改了,反倒走向另一个极端。魏军继续说,你老姨有钱,你家谁都不知道,包括你姥,要不她哪来的钱换房子?我说,老姨夫,我姥没了,你知道吗?魏军说,知道。我又说,我老姨在时尚地下有个床子,你知道吗?魏军说,不就是卖袜子吗?知道。那几个钱哪够买房子的?你老姨来钱比那容易多了,你家人,哎,一个个都蒙在鼓里,阿超,哎。魏军讲话专爱卖关子,我有数,他盼我追问,但我没那闲心,已经八点半了,崔杨从不迟到。片晌无言之际,“咔嗒”一声脆响传来,魏军跟我同时看向锁匠那边,只见锁匠举起一把被征服的锁头,朝我们晃了晃,另只手攥着开锁工具,比了个“OK”的手势。我这才发现,餐厅内只剩下我们三人,外加油马甲,正不耐烦地收拾着刚刚那对母子的空碗碟。我问魏军,盒子里装的什么?魏军反问,真想知道?那你还着急走吗?我说,再等等也行。魏军说,那你应该听听我的故事,家里肯定没人跟你讲过,就算讲过也是假的。我告诉你,每个家里必须选出一个败类,剩下的人踩在他身上,才能活得踏实。以前我一直以为在这个家,你大舅才是那个败类,后来才整明白,原来他妈的是我。

我没想到,他的故事竟要从那么久远开始讲起,开场白是“比你现在还小的岁数,我正在下乡”——大兴安岭——他故事的前半段,反复强调的部分,是关于他在大兴安岭的林子里,打瞎过一头熊。魏军比画着说,不是熊瞎子,是正经的黑熊,站起来有我两个高。枪是跟村里猎户借的,还他半盒老秋林点心。我瞅你眼神,是不太信,但这是真的,那头熊在我屁股上抓了一把,留下三道特别深的疤,我现在不方便给你展示,这个你回头可以问你老姨,她能做证。我问,那你跑林子里去干啥?魏军说,我要说杀人你信吗?我不说话,假装镇定。魏军摆摆手笑,唬你玩呢,我就是想打个野物,过年给村支书上点礼,争取优待。谁承想迷了路,一脚踩空掉熊窝里了,人家正冬眠呢,被一屁股坐醒,上来给我一下子,当时我以为自己死了,翻身就一枪,正好打进它眼眶,它掉头就跑,往后再也没在那片林子里出没。那头熊在十里八村挺有名,多少猎户遇上它都不敢打,说是有灵性,通人气儿了。虽说也后怕,但也不能赖我,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后来伤口严重感染,县里卫生所治不了,给我送回了城里大医院,趁机就赖着没回去,因祸得福了。

熊的故事讲完,已经九点过了。崔杨仍没出现,我心急如焚,越来越不安。我想给崔杨打个电话,但是我没有手机。为缓解紧张,我手欠开始揪桌上那朵玫瑰的花瓣。魏军已经吃光整盘食物,突然盯起我的手说,指甲这么长,该剪了。我没应声。他又问,有对象了吗?我还是不应,撒谎不是我的强项。魏军说,我认识你老姨那年,二十三岁,你猜我俩怎么认识的?你姥爷,是个酒蒙子,你知道吧?我说,我都没见过我姥爷。魏军纠正,他死那时候,你都出生了,只是你还没记忆。你姥爷当年在粮站上班,监守自盗,偷公家的粮食酒喝,一下午能整一斤,那天没拿捏好,空嘴喝了一斤半,出门就倒马路牙子上了,突发脑溢血,差点儿死T,正赶我路过,给他背回的家。到家是你老姨开的门,打那以后,她就开始倒追我。她比我大三岁,冲这点,她也配不上我。这话我不爱听,打断说,我老姨漂亮,你当时还没正经工作呢。魏军说,你还年轻,这个道理还不懂。你跟你对象,是谁追的谁?我迟疑片刻,本来这话跟魏军说不着,但我马上就要走了,说了也无妨。我说,应该算一见钟情,论起来还跟我老姨有关系。有次补课,正好在时尚地下附近,老姨叫我下课去帮她看一阵摊儿。我女朋友就在她斜对面,卖指甲油。她看我无聊,拿扑克给我算命,就认识了。魏军问,她多大啊?我含糊说,二十出头。魏军说,那也比你大。女人比男人大,是麻烦,漂不漂亮都一样,将来你就懂了。我说,老姨夫,我想借你的手机。

“嘟——”了许久,电话始终没人接。这下我彻底坐不住了。雪这么大,兴许陷在路上了?我安抚着自己,崔杨是不可能骗我的,根本没理由。魏军问,等你对象呢?我点头。魏军说,到底有啥大事,非赶今天?我说,老姨夫,你跟我老姨离了婚,理论上咱俩不算一家人了,这事跟你没关系。魏军说,我是长辈,你到啥时候都不能这么跟我说话。我说,不用你教我。魏军说,我是在教你做人。我看魏军的脸色不像在唬人,开始有点怕。魏军又说,咱俩今天能在这碰上,不是平白无故的,你还不懂呢?你有大事要办,我也有——你不用这么看我,毕竟我是过来人一一老天既然安排咱俩坐下来,肯定有它的目的,咱俩最好以诚相待。魏军把手机揣回口袋,继续说,当年我其实没想结婚,但你老姨怀上孕了,我不能不要她,可惜孩子最后没保住,这事你们家谁也不知道,你还是头一个。我说,我老姨被你害得不轻,我姥,我妈,都这么说。魏军说,她们看到的都是表面,你爸怎么说我的?我说,我爸从来不爱表态,但他应该不烦你。你爸是个好人,层次也挺高,不是俗人。魏军说着,摘下前进帽,原来他有点谢顶。我问,我爸怎么了?魏军说矿你爸比我能忍,作为男人,也有真本事,要是生在别的年代,兴许能成大事,可惜他这辈子,也是被你妈耽误了。你少提我妈。我怒着说。魏军说,你也不用生气,我说的都是实话,孩子本身也是耽误,你也有责任。

木盒的第二把锁被打开时,我正被气得双手发抖。转眼已经十点多了。魏军在我面前,也朝锁匠回比了一个“OK”,神情颇得意。我忍无可忍,又问,盒子里到底装的什么?魏军说,啊?我说,盒子,别演了。魏军说,就是那把猎枪,我后来没还回去。他的口气若无其事,把我当傻子。我说,不可能,猎枪不止那么短。魏军说,枪管锯了,枪托也铿掉半拉,方便藏棉袄袖子里,那年还在武斗,204干307,派上过用场。我听不懂,一头雾水。魏军说,那年代的事,你肯定不懂,大东204,黎明发动机厂,我的厂。最早我也是工人,后来碰上严打,聚众械斗被开除。你姥对我有偏见,就因为这点事。结婚以后,我本来是想带你老姨一起去广州,但是你老姨舍不得她在卫生所的工作,不乐意走,我自己去,她又不同意,但我最后还是去了,她就拿离婚吓唬我,她还真以为我是怕离婚才回来的,其实我是被人骗了,欠债没地方躲。你老姨这个人,从来都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的人,应该是魏军才对。老姨作为全家生活最好的人,不仅有本事保住卫生所的工作,领一份基本工资,外面还支起一摊儿,舒舒服服,换完男人又换房。相反,魏军身体力行了他的无能,老姨当年没跟他去广州显然是明智的。老姨还有一个为人津津乐道的成就,那就是很早便去过香港,早在九七回归前,也是那一次,她发现了魏军在广州搞破鞋的证据。那是一个暑假,某天我从楼下玩回来,老姨也从香港玩回来,跟我妈俩人单独喝酒,眼角挂泪。这场面我没领略过,假装进厨房拿绿豆汤,偷听她们在说什么。听到老姨说,姐,香港老繁华了,该怎么跟你形容呢,反正那些高楼,你要见着,腿都得哆嗦。我妈说,说正事儿,你逮着现行了?老姨说,我得捋着讲啊,跟卫生厅的领导吃完饭,一起去了维多利亚港,海边有照相的,二十块港币一张,坑人,但咱们谁也没带相机,正商量要不要花钱照一张,派我上去讲价,我这一看,照相那人立的广告板上,贴着魏军跟那女的合影呢,我怕看走眼,摘下来仔细端详,操他妈,这逼还挺上相,怀里搂着那女的。我妈问,那女的多大岁数?老姨说,老逼一个,得有你这岁数了,长得也挺磕碜。我妈说,你骂她就骂,带上我干啥?老姨说,姐,我想杀了他俩。我就听到这,被我妈发现,撵回了屋,绿豆汤灌在小可乐瓶里,一口闷,透心凉。被人骗的感觉应该就是透心凉。

我在想的是我跟崔杨。我确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欺骗她。假如此前我对崔杨的感情还停留在喜欢,在我决定与她私奔的一刻,已经晋升为爱了。人不该欺骗自己的爱人。我的床头有一本印度人写的心灵类书籍,书是中考那年我妈送我的,后来常被我翻来抄金句,写作文实用。几天前才记住一句新的,大意是,失败者才热衷说教,成功者只陈列事实。这句话套用在魏军跟我身上,应该算贴切,尽管人的感情不能粗暴地以成败来衡量,但他正是前者,前者最大的成就感来自于拖后者下水。我不会被任何人拖下水,谁都别想得逞,因为崔杨永远会拉我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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