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

第51章 绝境突围（第1页）

韩律师那句“必须主动出击，壮大自身”的警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不容置疑地烙印在了林国栋的心头，连日来挥之不去。县工商局那份来之不易、浸透着泪与汗的胜诉裁定书所带来的短暂欢欣与宽慰，早已被赵副总那套冠冕堂皇的“调研考察”、“合作共赢”的软刀子，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林家岭茶叶合作小组，这艘刚刚在惊涛骇浪中侥幸闯过商标争夺险滩的小船，还未来得及驶入想象中的平静港湾喘一口气，便赫然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更广阔、更凶险、暗礁遍布且风浪诡谲的汪洋大海。对手不再挥舞着明晃晃的刀枪前来抢劫，而是换上了一副体面光鲜、却更加阴险狡诈的面具，利用其盘根错节的权势网络和庞大的资源体系，开始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构筑起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围墙，企图将他们这株刚刚破土的幼苗，困死、耗死在逼仄的角落里。

最先感受到刺骨寒意的，是赖以生存的市场渠道。之前那几家对林家岭茶叶表现出浓厚兴趣、甚至已初步达成口头合作意向的省城茶庄和颇具格调的文化茶馆，仿佛一夜之间接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指令，如同约定好了一般，接连发来了措辞极其委婉客气、却态度异常坚决的取消合作或无限期推迟洽谈的正式信函。理由五花八门，却都透着一种精心粉饰的疏离：“近期公司经营策略进行重大调整”、“主力产品线需重新规划聚焦”、“供应链体系正在进行深度优化整合”……然而，在这看似合理的官方辞令背后，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惊人的默契、一致的回避和冰冷的距离感，让林国栋敏锐地嗅到了浓烈的、来自上游的强大压力。他不甘心，试图通过那部时好时坏的电话联系对方负责人，渴望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但得到的往往是秘书训练有素、礼貌却毫无温度的挡驾，或是负责人本人接起电话后那闪烁其词、语焉不详、最终匆匆挂断的回应。一切迹象都明确无误地指向一个事实：县公司凭借其在本省茶叶流通领域近乎垄断的影响力和深厚的人脉，已经向这些下游销售渠道悄然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一道无形却密不透风的封杀令，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企图彻底切断林家岭茶叶走向市场的生命线。

更令人窒息、近乎绝望的压力，则来自维系生存命脉的资源和政策层面。春茶采摘的黄金时节迫在眉睫，合作小组急需一笔不算庞大、却至关重要的资金，用于支付日益昂贵的采摘人工费用、购置一批稍显规整以提高产品形象的包装材料，以及支付韩律师部分前期垫付的、已让林家捉襟见肘的费用。林国栋硬着头皮，怀揣着那份视为护身符的胜诉裁定书和一份反复斟酌、力求详实的用款计划，再次踏进了公社信用社那扇熟悉又令人心生畏惧的大门。以往，尽管手续繁琐，层层审批，但信贷员至少还会秉持公事公办的原则，逐一审核材料。这次，那位与王老五有着拐弯抹角亲戚关系的信贷员，脸上挂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微妙表情，慢条斯理地接过材料，只是草草翻了几页，便用保养得宜的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光亮的桌面，拖长了带着官腔的语调：“林组长啊，不是我们信用社不支持你们搞生产。只是现在上面有最新的精神传达下来，信贷资源要重点向规模化、集约化、抗风险能力强的龙头企业倾斜。你们这种……嗯，小打小闹的合作组，规模小，风险高，效益也不稳定，这贷款嘛……审批的难度，可是比以前大多了哦。”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林国栋一眼，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杀伤力：“再说了，你们前段时间刚跟县里的大公司闹了那么一出，这信誉记录……呵呵，在系统里怕是留下了点痕迹，还得再观察观察，看看后续发展嘛。” 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直灌而下，瞬间冻僵了林国栋的四肢百骸。紧接着，公社照例下发通知，要求各村合作组织申报本年度的“特色农业扶持项目”，往年林家岭即便再困难，也总能获得一些象征性的补贴或紧缺的物资支持，虽杯水车薪，却也是一种认可和温暖。这次，李干事却特意在散会后，磨蹭着找到林国栋，将他拉到僻静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同情与无奈的神情，低声暗示：“国栋，这次的项目评审，风向变了，更注重‘产业带动效应’和‘规模化发展前景’，你们林家岭现在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比较敏感，最好……别抱太大的希望，免得失望。” 果不其然，精心准备的申报材料递交上去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这些看似孤立、偶然的事件，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清晰地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县公司正在凭借其强大的行政和市场影响力，从销售出口、金融血液、政策阳光等所有关键环节，对林家岭实施精准而残酷的“卡脖子”战术。这是一种比正面法律冲突更阴险、更致命、更令人无助的打击，它不动声色，不见刀光剑影，却如同缓慢收紧的绞索，招招致命，旨在一点点耗尽你的元气，蚕食你的希望，最终让你在孤立无援、资源枯竭的绝境中自行枯萎、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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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小组内部，那凭借法律胜诉刚刚重新凝聚起来、尚且脆弱的士气，在这股无形却无比庞大的巨压之下，再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和裂痕。之前就被王老五蛊惑、对“铁饭碗”心存幻想、意志不坚的组员，又开始在田间地头、茶余饭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悲观的情绪如同瘟疫般扩散。“看看！我早就说过不能跟县里硬顶着干！现在应验了吧？贷款贷不到，政府补贴没指望，连卖茶的路子都快被人堵死了！这真是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啊！” “人家县公司那是啥背景？啥势力？咱们这小胳膊小腿的，跟人家斗，那不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吗？能有啥好果子吃？” 绝望和恐慌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李老栓蹲在自家门槛外的石墩上，闷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辛辣的旱烟，浓重的烟雾也化不开他眉宇间拧成的死疙瘩，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饱含无奈与焦虑的叹息：“国栋，这么下去……真不是办法啊！咱们现在就像被关进了不透风的黑屋子，四周都是墙，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喘口气都难啊！”

林国栋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内外交困。外部是县公司精心编织、无处不在、且正在不断收紧的巨网；内部是日渐涣散、信心濒临崩溃边缘的人心。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头深陷泥沼的困兽，四周是滑不留手、无法着力的淤泥，每一次挣扎，非但无法脱身，反而让身体陷得更深，窒息感更加强烈。夜晚，他常常独自一人呆坐在那盏煤油灯下，看着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微弱地跳动，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感觉自己心中那点苦苦支撑的光亮，也如同这灯火般，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欲灭。放弃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诱人沉沦的魔咒，再次悄然浮现——或许，低下头，接受“招安”，并入县公司那个庞大的体系，至少能保住大家眼下的一口饭吃，过上虽然失去自主、但或许能求得一时安稳的日子？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内心深处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狠狠地掐灭了。他眼前浮现出爷爷林大山炒茶时那佝偻却如磐石般稳定的背影，那双凝视着铁锅、仿佛在与茶叶灵魂对话的专注眼神；他想起了为保住“林家岭”这块牌子，全家全组所经历的无数个不眠之夜、所承受的惊心动魄和屈辱艰辛；他想起了韩律师那句沉甸甸的嘱托——“壮大自身”！投降意味着失去一切自主和尊严，意味着林家茶魂的彻底泯灭，意味着之前所有的抗争和牺牲都付诸东流。他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由于用力过猛，凳子腿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一拳砸在面前的旧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熄灭。“不能认输！绝对不能！”他对着空寂的屋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低吼，眼中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破釜沉舟的火焰，“越是围剿，越要闯出去！一定要闯出一条活路来！”

绝境，有时反而能激发出生命体最原始、最强大的求生本能。林国栋骨子里那份属于大山儿女的倔强、韧性和不服输的狠劲，被这前所未有的压力彻底激发了出来。他深知，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怨天尤人毫无用处，必须冷静下来，寻找敌人罗网中的缝隙，集中全部力量，杀出一条血路！他不再犹豫，迅速将合作小组的核心成员再次召集到那间弥漫着茶香和焦虑气息的堂屋。这一次，他不再回避当前严峻得令人窒息的形势，而是坦诚布公、抽丝剥茧般地分析了县公司的全方位围堵策略和小组面临的生存危机，将最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每个人面前。

“乡亲们！咱们现在已经到了悬崖边上，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的声音因连日的焦虑和此刻的激动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县公司打的是什么算盘？就是想困死咱们！堵死咱们所有卖茶的路，掐断咱们借钱过日子的口粮，让咱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只能乖乖投降！咱们要是现在怕了，怂了，低下头，那正好合了他们的意，趁了他们的心！咱们偏不！咱们偏要争这口气！”他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张写满忧虑和迷茫的脸，声音提高了几分，“他们能堵得住省城那些大门大户，还能把天下所有的门路都堵死吗？他们能影响公社的信用社，咱们就不能豁出脸去，想想别的法子？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吗？”

在一片沉寂和沉重的呼吸声中，他提出了一个大胆、冒险，甚至有些孤注一掷的突围计划：第一，立即调整策略，避其锋芒。暂时放弃短期内主攻省城市场的想法，那里显然是县公司的势力范围，硬闯损失太大。将目光转向邻省或更远一些、县公司影响力可能相对较弱的中小城市，甚至是一些新兴的、规则尚未完全固化的茶叶集散地。组织精干小队，携带最优质的样品和充满诚意的资料，主动走出去，闯市场，找生路！第二，解决迫在眉睫的资金危机，必须内部挖潜，共渡难关。号召全体组员，包括他自己，勒紧裤腰带，自愿集资，有多少力出多少力，凝聚微薄之力，形成合力。同时，尝试用即将收获的、品质最好的春茶作为抵押，向平时有些来往、较为诚信的私人茶商或关系户，进行短期的小额拆借，以解燃眉之急。第三，也是至关重要、具有长远意义的一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提升“林家岭”品牌的知名度和美誉度，不能只被动挨打，要主动发声。他想起之前省报王编辑曾提过的行业展会，决定无论如何，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想办法挤进近期在省城举办的一个区域性农产品展销会，哪怕只能租用会场最偏僻、最小的一个角落摊位，也要让更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看到、品尝到、了解到真正的林家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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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计划，每一步都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外出闯荡陌生市场，人生地不熟，前途未卜，很可能血本无归；内部集资，对于本就生活拮据、家无余财的农户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压力巨大；参加展会，费用高昂，效果难料，很可能投入巨大却收获寥寥。但此时此刻，在令人窒息的围困中，这已是黑暗中唯一可见、可能通向生路的一线曙光。令人动容的是，爷爷林大山第一个颤巍巍地站起来表态支持，他默默走进里屋，摸索着取出一个用手绢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小布包，里面是他压箱底的、皱巴巴的全部积蓄，塞到林国栋手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拿去！该花的就得花！咱林家岭的茶，不能就这么让人给憋死！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断在咱们手里！” 周芳也红着眼圈，默默地将自己出嫁时母亲给的一对分量不轻的银镯子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李老栓等人被这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气势深深感染，也纷纷咬牙，表示哪怕家里再难，也要凑出一份钱来。一种悲壮的、同舟共济、共赴危难的气氛，再次将合作小组紧紧凝聚在一起。

计划一旦确定，林家岭这个小小的山村，立刻如同一台上紧了发条、开足马力的机器，开始了高速、高效的运转。林国栋亲自挂帅，精选了一批品质最优、凝聚着全村希望的明前春茶样品，带着两个口齿伶俐、腿脚勤快的年轻组员，日夜兼程，奔赴邻省一个规模较大的茶叶批发市场。过程异常艰辛，遭受白眼、吃闭门羹、被怀疑是骗子，几乎是家常便饭。但他们硬是凭着茶叶过硬的、独特的品质魅力，以及林国栋那种不卑不亢、诚恳到近乎执拗的态度，一遍遍地向人介绍、冲泡、讲解，最终打动了几家颇有眼光、看重茶叶内在品质的批发商，拿到了几份数量虽然不大、但价格还算公道的试订单。这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上降下的第一场甘霖，虽然微小，却极大地鼓舞了远在家乡等待消息的组员们的士气。内部的集资也在一种悲壮的氛围中艰难地完成，凑齐了一笔足以支付最紧迫开支的款项，暂时缓解了燃眉之急。